人間自是有情痴

High hopes

 

 

“怎么突然又听起这首歌来了?”

王杰希愣了一下,微抬眉锋,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极快的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收拾房间的时候正巧翻出你以前做的歌,听了一下突然觉得挺好的。”

喻文州笑了笑:“记得那年找你帮我做这首,你特别不情愿,最后不得不找了别人。”

“当时觉得不理解词句,这几年阅历不一样了吧。”王杰希顿了一下,趁着红灯又将车里的空调调低了几度,重新将大衣的领口竖起挡住半边脸颊,才继续说道,“况且人总是会变的。”

喻文州点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附和了一句你说得对,然后眯起眼睛,透过雨刷器带着雪泥划出的模糊视野看向前路的霓虹闪烁,那些光影在他眼中被拉长溶解成为模糊的色块,随着路况的起伏左右摇摆。

王杰希正巧偏过视线瞧后视镜,正瞥见喻文州被勾勒的侧脸,眉眼间温和的下陷,挺直的鼻梁,弧度刚好的嘴唇,大略看过去,几乎能和十几岁初遇时的那个少年以假乱真。

只那一眼,心跳也就那么凛然的空了一拍,王杰希好不容易抽回神,心里暗自责备自己答应喻文州的要求实在太过草率。当年说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回对方不声不响从东京逃了工作飞回北京,一个电话打来求搭车还是——况且后者这个电话还是在凌晨时分越洋而来。

那时候王杰希刚洗完澡,准备上床把微草签约的词曲人员这一个月的小样认真品判一番,结果子夜的钟还没敲响,电话铃就响了。他正对着界面核对作品的信息,随手就划开了接听,直到对方已经说了两句,他才突然反应过来看了看名姓。

喻文州这声音隔着潮汐,通过电波传进他的耳朵里,带着海风的湿软,“杰希,这边落雪好大,但是再迟一班估计就要封闭机场了,我恐怕过年也回不去,行李都没拖,手机也快没电……。”

王杰希皱了一下眉头,洞悉了喻文州的处境,问道:“你滞留几个小时了?”

“八个小时……你会来吗?”

王杰希没有直接回答,他说:“吃点东西,飞机起飞之前给我短信。”

“好,麻烦你了。”喻文州很轻的笑了一声,后面背景嘈杂纷繁,王杰希还没再嘱咐,他就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忙音响起的时候王杰希并没有收线,他靠着床头放空了一会,一种一条路终于走到尽头的感觉在心头盘桓不去,最终他耸了耸肩,爬起来穿衣服,进车库,然后融入在一片夜色里。

 

车过了东直门桥,两边夜游人也多了起来。

想着心事,喻文州和王杰希就很有默契的沉默,只凭着单曲循环的低吟浅唱维持着暧昧和暖的气氛。车里蔓延着喻文州身上淡淡的男香,越来越清晰,还是熟悉的海和雨水的味道。王杰希嗅了嗅,开始怀疑自己最终穿的是喻文州的那件大衣,毕竟两件一模一样的衣物挂在衣柜里,有时慌张了也会看错眼。

车挂一直不怎么安生,一会从他的眼前荡过去,一会又点到喻文州的眉心,惹的注意力都要散开了。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红绳,下面孤零零的系着两个姓氏拼音的首字母的小石头,就是那种平日里热闹的景点,做手串的小店里经常能见到的同款,几十个按照分类占一个小格,可以拼出名字也可以拼简单的话语。只不过他们这个倒是来的更高端一些,是刚搭上的那个春天,两个人相约在京郊踏青,野花还秃着,偶尔看了两三朵金灿灿的迎春,在一众枯草中显得特别乍眼。从溶洞出来,闲来无事就向着下一个景点出发,结果在半路遇到这样一个小亭。围着的人不少,据说这石头特别神,能带来好运什么的。

王杰希是不打算买的,他还劝喻文州,说那些说好的人大部分都是卖家的托,不可信的,而且万一要是请错了神仙,最后带来什么样的事情就不可说了。

喻文州倒是兴致勃勃的,和王杰希两个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也想要留个念想,省的以后看见了就算细节模糊的一干二净,但也至少印象里有过这么一次还算愉快的约会。他的话客气有理,说的王杰希没办法再拒绝。不过考虑到毕竟是公众人物,总不能大摇大摆的把情人的名字挂出来,退而求其次才选了两个字母。

倒是当下临近终端,越看越不吉利。王杰希单手扶着车把,就要去摘,喻文州快了一步,长指挑开松松垮垮的结,拢了一下就放进上外套内衬的口袋里。

“别多想了,专心开车。”喻文州说。

“好,谢谢。”王杰希平静的道谢,丝毫不意外喻文州能从他的每个动作里推断出动机,因为他也亦同。

“所以最后还是要去你家吗?”

“如果你觉得你现在的身份随便入住一个酒店明天早上还能随便出门的话。”

喻文州抿了一下嘴唇,说:“我也没想到飞机会晚点这么多,也没想着要麻烦你,东京那边雪下比这边还大,遇到各种气流,像坐过山车一样,可我思来想去,我想要去麻烦的人好像也只有你。”

“没事,你我也不差这一个晚上。”王杰希有些烦躁似的捏了捏鼻梁,打了左转向灯。

 

 

 

王杰希说不好唱和谱曲自己更擅长哪个,因为大众给他的评价,都不是他本人真正想要表达的情绪。对于一个包装艺人横行的时代,他从外形到意识都并不讨好,只是身上那种不经意间、慢热的魅力,最终还是让公司下定决心推他罢了,当然同等要求的,他也要作出相应的改变。

从当下看,这个计划在商业方面无疑是成功的,王杰希有实力,又有极具辨识度的作品,很轻易就奠定了他日后光辉的前途;只不过对艺人的个人价值保护上来说,这个计划是泯灭了很多的,以至于这种落后的运营模式很快随着体制的完善被抛弃了。

进入乐坛的新纪元之后,很多知情人都觉得,隐忍许久的魔术师也终于可以踏进自己的音乐时代,结果再一次叫人跌破眼镜的是,王杰希却选择渐渐地退出舞台,更安于提携新人和公司高层业务,真正想要的创作生涯,也只是昙花一现的过往。

而喻文州从没想过自己会走上职业作词人这条道路。当年的他只是一名普通学生,写词和填词都距离其实离他的生活相距甚远,包括后来被各家推举的处女作,其实只是他在选修课后的一次作业罢了。

同样的机缘巧合还是要感谢时代,正赶上乐坛迎来黑暗过渡到黎明的尾巴。社会上不少年轻人涌向制作人这个缺口,其中大浪淘沙,硬碰硬做出来的一些人里,正巧风生水起的有一个,是他的学长。

这个叫魏琛的老学长虽然看起来特别不靠谱,但其实是一个心很热,他本看中了喻文州的舍友,不过因为方便也连带着帮这个年轻人投了稿,结果市场反响强烈,特别是喻文州的情歌歌词,设计精妙,连唱他歌词的歌手都表达了很想继续合作的意思。

热度起来便有了签约的橄榄枝,只是喻文州写词并不高产,没有很快的巩固当时的优势,幸好魏琛所在的蓝雨娱乐毫不介意这一点,强调质量是重要的,并且给了他很多补习乐理的机会。

初期训练总是相当辛苦的,很多人都放弃了,喻文州却一直默默的跟着,低调的笑到了最后,成为乐坛黄金一代的四大代表人之一。后来有人采访喻文州,问他从业余到职业,是不是可以从这个时期算起。喻文州意外的否认了,他先是感谢了东家,然后说:“真正让我从随性的、空洞的即兴创作,到有目的的、认真的产生自己的态度,应该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开始,为了追他,叫他唱我歌的时候念我的词,我才逼迫自己成为了职业的作者,而那时候的词我写的也最好。”

听的人哈哈一笑,只当做是对方精心设计的炒作点,过耳就遗忘了。心想到时候没有别家的新闻,随便扯过一个和喻文州合作过的女明星,找一根蛛丝马迹倒也可以屠一个八卦版的版头。不过后来这条花边见报,给王杰希看到了,那天正好例会,他差点没有在员工面前绷住笑场。

因为只有他知道,喻文州说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玄,这么看起来毫无共同点,甚至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竟然到最后成了恋人。喻文州和王杰希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只有十指可数的合作次数,后来转过年来喻文州北上同王杰希同居了,其间的关系处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利的连纪念日到底该定为哪天都搞不明白,简直就是稀里糊涂,又命中注定。

采访报道出来的那个下午,喻文州替公司见了新人,顺便来看王杰希。

王杰希站坐在录音室里指导,东西还没有整理完,就隔着茶色玻璃看外面对着浑然不知事态的当事人。

“不要什么话题都扯到感情上,万一要是被——”

“明明你也很开心嘛,再说我也没有指名道姓,还是说你其实更希望我说清楚?”喻文州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对着笔记本听音轨。

王杰希被他多多少少说中了有些窘迫,低着头说:“我只是觉得暂时不公开我们的关系,毕竟是对当下的微草和蓝雨都比较好。”

“我知道的,”喻文州笑着抬手揉王杰希的发顶,然后从他平整的西服上衣里扯出领带来,把玩着,“虽然你对微草的态度总让我吃醋,可是你工作起来拼命的样子我又特别喜欢,真是难取舍。“

他的尾音讲的轻佻,王杰希拍了一下喻文州的手背,收回自己的领带,提醒他工作场合正式一点。

“这也是一种取材。”喻文州继续着自己的诡辩。

王杰希不理他,自顾自的合起电脑,推推搡搡就赶人走。喻文州捏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两个人较劲了一番,势均力敌,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的靠在墙角上。

“你在这边我没办法工作了,有什么事情回去说不好吗?”

“可你不在的时候我没办法工作。”喻文州的情话毫不心软。

“最近太忙,今天晚上就好了。”王杰希有些无奈,卸了力,直教喻文州拉着他的手。

“在家吃?”

“嗯,在家。”

“你下厨?”

“好,我来做,你先去买想吃的。”

当时两个人依依不舍,伟大的叶神正路过,捂着眼睛大叫目害,明明简单的搞吗?搞,竟然被两个人变成那么多废话,伤天害理。

于是他一嗓子吼出去,想要讽刺一下像他们这种工作和感情融为一体的小年轻。到让‘不要随便进喻王二人同在的房间’这个真理变得上人人周知,主要是王杰希真的太在意微草,而喻文州又开腔就是情话,什么言语被他说了都变得特别情深,两个人明明是只是平常对白,又好像进入了独处的空间。 

 

 

 

相比拥抱和牵手,喻文州是更喜欢亲吻的。因为前者在常态下,连同陌生人都可以,但愉快的亲吻,只能和会让自己心生愉快的人发生。况且言语戏弄每每都会脸色微红的王杰希,也是他新生的一种爱好。

在八丁目附近的天桥下面,喻文州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亲吻王杰希。那是国内乐坛每况愈下,蓝雨的合作扩大到海外之后的事情了。

身边匆匆的路人,无一不是西装革履,蓦然的奔向前途,在严肃的规律中划出不和谐的缺口。喻文州的心也跳的相当快,他停下来的时候王杰希浑然不知的在前行。他叫了男人的名字,王杰希回过头来。唇齿相触的感觉只有一瞬,下一秒王杰希就用力推开了,正巧头顶的车厢开过去,轰鸣共振了很久,全部的言语完全被吞没在嘈杂之中,等到复又安静下来,却失了最初有些生气的感觉,张了张口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多话,也就这样再也听不到了。

那一年,乐坛在经济危机之后再一次遭受了新媒体的冲击,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忙的,王杰希就花了一个假期来异国他乡来见喻文州。感情和工作台太同步,牵扯的感情也淡了不少。幸而两个人对感情的要求都算不得轰轰烈烈。

写作是一个相当随意的事情,和王杰希的作曲习惯性的摸摸乐器,或者弹弹家里那台舍不得换的老钢琴还是有着天差地别。不过喻文州倒是有心帮他空运整个家过来,不过王家人要不在用写曲子是泥饭碗,要不就是要求结婚来限制王杰希,最终王杰希还是顶不住责任感,在微草幕后的管理当职了,半个公司的员工的命运都在他手里,SOHO一族从此和他无缘。

而喻文州接过蓝雨,倒是开始多方面发展,再也不只限于音乐了,整日出差,于是再想见面就真的好不容易。

“是不是心情不好。”喻文州踩着高脚凳,穿着长及小腿的浴衣,拿着王杰希给他洗好的苹果吃。他是一个习惯独立喜欢无限制的人,东京的生活融入的相当快,半年不见,衣柜里的单品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喻文州好像就是这样,王杰希看着他新染的发色静静地想,特别不容易满足,又特别的随遇而安。

“也不是不开心,只是看叶修接济过那么多老朋友,没想到他自己最后的下场竟然比无人赏识还惨淡。”

“张佳乐前辈也是。”喻文州补充道,“不过到我这里,已经没有体会过驻唱,集会了,只不过现在的收入的确缩水了不少,行业也不景气了。”

“其实收入还是次要的……我说不好……”王杰希就着喻文州伸过来的手,咬了一小块苹果,“比如以前,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虽然不会出现在专辑封面,但是打开CD里夹的歌词本,就可以看到,这种感觉虽然很矫情,但就是被尊重了。”

喻文州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欣喜,这个就是他爱的人呀,喻文州想,王杰希就是王杰希,他看到东西,和别人就是不一样,要面子的方式,也特别可爱。那些王杰希写曲子他填词,和他交词稿他补曲的日子,那些甜蜜的真实突然涌到眼前。

工作状态下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特别,要不就是逼到了极限,不得不下笔,要不就是很长的酝酿期之后,灵感来了,随便在书中间挪出块地方,就着纸记录。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有,只是坐着,什么都不想干,茫茫然的。

这个时候另一半的重要性就显露出来,静静的陪着,或者接过对方手里做了一半的晚餐,遇到了障碍互相提点一下。特别是在合作上,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就很少再接外活,王杰希喜欢喻文州写词的时候不在重音上放‘的’字,喻文州喜欢王杰希处理开口音的时候用高音,但这要是换了别人,磨合的就不会如此顺利。

创作是一个非常寂寞的过程,期待认可,害怕嘲笑,能有一个理解的人,提出中肯的看法,比什么都重要。两个人一开始就是因为合作在一起,一拍即合性质来了就会上床,上床累了,就会睡觉,第二天爬起来继续写歌。

王杰希这个人有点倔,第一次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准备做得再充分还是很疼的,但他偏偏不出声,下嘴唇都咬紫了,一周没能好好走路,也不说出口。后来还是不得不坦诚出来。

喻文州知道之后就笑,笑的全身都打颤,王杰希叫他小声点,他就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笑,最后王杰希面子上挂不住,就推了一下转椅,滑到床边来用铅笔戳喻文州的肋骨,喻文州缩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去拖王杰希的手臂。两个人闹得和小孩子一样,王杰希腰上被掐的红一块白一块,上衣不见了,喻文州也被连人带耳机线裹在被子里,像炸虾即将下油锅。

那真是一段穷青春穷青春的日子,喻文州想着,就扔了果核,从墙上取下一把木吉他递给王杰希抱着:“说起来真想见你刚出道时候什么样。”

王杰希找出拨片来,弹了一段和弦:“一辈子有一次机会快活已经难得,再说我觉得你会比较喜欢现在的我,若在以前,恐怕和你连做朋友都困难。”他说完,又低下头认真调音。

“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做‘朋友’。”喻文州吹了口哨,站起来给王杰希拿笔和白纸,路过的时候亲了一下爱人的侧脸,“工作之后是不是就没动笔了?不如趁你回去之前我写首歌给我抵房租?”

王杰希一遍拿起铅笔一边小声的回嘴,说那我晚上也开张收费。

 

后来喻文州他在邮件里对王杰希说,你知道吗,今天去吃午饭,发现那个台湾人开的中餐馆几天都在放我们的歌,明明饭的味道很奇怪,我却吃的很开心,太神奇了。

 

 

 

怪什么不要怪距离,忘什么也不要忘记第一次分手,因为每一个背井离乡都有原因,而每一次重蹈覆辙都是因为余毒未尽。

可是喻文州还是记不真切了,或许王杰希也及不真切了,他们深夜追忆的,也总是那个硝烟弥漫的最终战场。

 

一度王杰希看到和喻文州有关的事物,就莫名的烦闷。水池边缘的双色口杯,厨房里一式两个的餐具,还有门厅鞋架上的情侣居家鞋……这些本来应该代表亲密关系的物品,如今被赋予反转的含义。以前也有过,却没有这么强烈,真的不太好,公司、精神状态……各个方面,各种意义。

愤怒和无能为力的时候,是心慌和烦躁侵略过境,而一但等那种燥热退了潮,再想想那个人的模样,王杰希又低落的不成,无意识的划开屏保,输入相册密码,对着喻文州短信里的情话恍惚。

有时候他会觉得,是不是吵一架就好了,破罐破摔,最后扭打成一团,全然不顾形象,没有风度,只是为了宣泄,然后再狼狈的拥抱,平复呼吸,扶持着收拾战场——就像经常出现在影视作品中的那样,轻易又圆滑。

但这也只是想想,他们都不是情绪激烈的人,多说两句,总会有一个先闭上嘴巴。如果是喻文州,就会坐在原地,笑中带着任你随便言论我自巍然不动的深意,如果是王杰希,则是深呼吸,然后转身,或者离开。

两个人都知道争辩无用,况且更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愿意触及。喻文州回国一次时间紧凑,能腾出来的零散功夫,与其图一时痛快一拍两散,不如就窝在一处,和平共处。

大抵是人老了,舍不得折腾,还没到分开的那一步,也不甘心就这么各走各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如果连这剩下的唯一一个也话不投机,那种状况就像深夜写一首情诗,却不能出现与他相关的只言片语。明明特别孤独,又特别害怕孤独。

 

喻文州说,王杰希,我现在有点不太明白,你想要什么,或需要什么你自己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我可能给不了你。

王杰希很想说点什么反对的话,到最后也没想出来什么。他知道自己半冷不热的态度让喻文州难受了,但是他本人也拿不出更多的激情来应对。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我们两个人都是男人,物质上完全不需要所谓的社会分工差别对待,精神上如果在以前,工作相应,我们还能聊一聊,但是现在……”

“你觉得我们在意的东西不同了?”

“我觉得,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就显得特别没有未来。”

喻文州取下王杰希眸子前面的镜片,世界就昏黄模糊起来,王杰希自知争不过喻文州,只能紧紧的,紧紧地和喻文州探过来的手掌食指相扣,那一时刻,所有正在上演的悲欢离合好像都同他们无关,世界突然变得很小,只有掌心那么大,被他们扣住。

王杰希被吻住的时候,尝试去推了一下喻文州的肩膀表示徒劳的抗拒,但没有什么意义。感觉整个自己在疯狂的下坠,风呼啸的声音,失重的感觉,还有不可预知的黑暗,唯有靠近喻文州的方向,唯有留住他才能得到救赎。

王杰希闭上眼睛,等喻文州进一步做些什么,做什么都好,至少也比他们现在面对面站着,却不知道彼此心里想什么要强很多。然而喻文州没有,他什么都没做,绵长的亲吻之后,他就站起身,回房间休息了。

年轻的时候觉得这样的‘争吵’真好,没有激烈的情绪,总有一天两个人会有一个先妥协,但是到了这个年纪,没有多少青春可以耽误了,王杰希反而期待着暴风雨似的洗礼。至少还有一份解决问题的心,不会像现在一样寸步难行。

关门之前,喻文州突然问王杰希,如果我走了,你会伤心吗,然后没有等回答。

静静地缩在沙发上,王杰希感受着喻文州还没有消散的热度,他的气味和感觉,很消沉,却没有一滴眼泪。

 

很多小姑娘都觉得喻文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王杰希从来不这么想,他觉得至少他认识的那个喻文州,相当冷酷,所谓的温柔只是情商的外在表现。他从来不会做任何失礼的举动,也不会说消极的话,情绪多半藏在词里。王杰希也不记得,合作的时候是先爱上他本人,还是爱上了他的词。

只有一天早上,那时候两个人还没有确定关系,暧昧不明朗,他们留宿在一个老熟人的平房里。北京的冬天特别冷,两个人都不太会捅蜂窝煤,估计半夜的时候火就没了,被子外面冷的和北极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脚就缠到了一起。突然王杰希就觉得被勒的很紧,他睁开眼,正好看见喻文州有些张皇的样子。

他问他怎么了,喻文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太冷了,他迷迷糊糊的梦见王杰希掉到冰窟窿里,自己动不了怎么叫都没人应,“太伤心了,伤心的一下就醒了。”说到最后的时候,喻文州的头都要撞进他的胸口里了,那些音节蹭着他的锁骨往心里走。那是他记忆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喻文州说到伤心。

他说,一想到要失去你了,就好伤心。

那么自己呢?王杰希想,是谁说的来着,人断了情,无谓伤心。说得真好,差一点就信的万劫不复了。

 

 

 

“所以最后还是要去你家吗?”

 “没事,你我也不差这一个晚上。”王杰希有些烦躁似的捏了捏鼻梁。

喻文州客气的推脱了一下:“你现在一个人住吗?还是不要去你家了。”

“说什么玩笑,你现在这样什么都没带,在外面住能放心吗?”王杰希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喻文州耸耸肩膀,但是表情还是很坚持。

王杰希眯起眼睛,突然明白了过来,“哦……”语气放缓,“我一直一个人住。”他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样说的时候,感觉喻文州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了,便问他。

“没事啊。”喻文州回答,然后用指尖敲了敲玻璃,示意王杰希靠边停车。

两个人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小盒的切块水果和热牛奶,不赶时间,就坐在车里闲聊。

“从作曲到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开始要做企划制作了吧,现在当上主管,有什么感受?”喻文州抿了一小口牛奶,歪过头问王杰希。

“听从本心,和给别人打工,不过认真工作成就感是一样的。”王杰希诚实的回答,“那你呢,经纪公司是不是做的很有的成就感?”

“还好吧,只是自己当老板,应该算自己给自己打工。”

王杰希点点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两个人就闭上嘴巴听午夜电台,后来换成王杰希没有完成的工作,听微草准备上市的几个作品,翻来覆去的。

“现在的歌词,个人情绪加的多了,消极变成了内核。”喻文州说。

王杰希顺着喻文州的话感受了一下说道:“现在的人压力大,更倾向于释放了,为了商业化,我们不得不征集一些共通的东西。”

喻文州笑了笑:“但是其实不然,悲伤的东西能给人短暂的痛快,但是疼痛还在,更重要的是一些治愈的东西,转变一种生活态度,那个才是长久的,要知道,受苦的人没有悲伤的权利。”

“越温暖越宽容,像你的情歌。”王杰希叹了口气,“好久没听到你的作品了。”

“没有遇到可以心动的谱子,也没有什么感觉。”

“行业真的在变。”

“人人都说。”

“那你觉得呢?”

“或许吧?”喻文州迟疑了一下,“但是人生有限,我觉得我不可能离开音乐,但是大概到中年之后,我会离开蓝雨尝试一个新的工作,活第二种新的模式。”

王杰希觉得自己心狠狠的坠了一下,他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犹豫了片刻,喻文州说:“我把蓝雨交给少天了,今天上午的飞机去南美,想要跟着一个拍纪录片的团去看看不同的风景。”

“为新的作品做准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再也不回来了?

喻文州转过头来看着王杰希不说话。

王杰希也看着他的。

喻文州的眼睛很漂亮,有一种急切的企图被扼杀在其中,王杰希能看到自己的脸,投影在男人浅褐色的虹膜上,交错着失败的颓唐和新生的野心。他看见今天的月亮特别亮,夜起的雀鸟羽翼上落满星辰。

于是王杰希说:“既然这样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谈分手吗?不是已经谈过了吗?”喻文州突然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王杰希有些错愕,难以置信的盯着喻文州的表情看了一会,然后用手心握住他因为克制而紧握的双手。放眼整个圈子,除非是记者挑拨了特别露骨的问题,没有谁能把喻文州逼迫到这么狼狈的境地,他现在极力克制,却终于还是没能控制好刺破伪装的那根刺。

忽然王杰希觉得这场爱里,他好歹也算落到个成就了。心里意外的明朗起来,这应该是这段日子里他最轻松的一个时候——他让喻文州挫败了,虽然下场是他同样的遍体鳞伤。

“随便在城里逛逛吧,到点了直接送你去机场。”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喻文州兀自调整了座椅,背过身睡去了。

 

王杰希记得自己特别早以前问喻文州,问他有没有被什么事情触及过底线。

喻文州笑着抬头,探出手放在王杰希颈后,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进了一些,眸子湿漉漉的,映着对面男人的影子。雾气聚集起来,连带着空气中的灰尘,旋转着将两个人环起。

“你再问一遍?”男人说。

他的手上着手上用了些力气,王杰希侧过脸,避开对面男人的眉眼和唇角,那种遮掩不去的尴尬,让喻文州轻笑出声来。他的呼吸吹在王杰希的耳根,鼻翼满是熟悉的清爽味道,这种强制性的满足感让他心情相当愉悦。

“我想知道——”

“不如亲自试一试?”

“……算了。”王杰希摇了摇头,挣脱了喻文州的掌控。话说到这里为止,再往后也没有意义,喻文州的话,多半他都是凭直觉判断,认真考虑过去,虚虚实实的,反而庸人自扰。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他爱的人的底线在哪里,虽然已并非他自愿。

都是牺牲,王杰希宁可破碎的是自己,而喻文州选择的是明哲保身。生是疲惫,死是不安宁。说白了,同一个理想,两个人走了不同的路,既然没什么本事拽着对方,既然都这么没路走,那就有缘尽头再会吧。

 

 

 

经常会有那种小说,看第一遍的时候觉得酸涩难以下咽,有那么一张唱片,只是看过歌词就觉得矫情肤浅,但是几十年后光阴再会,便觉得懊悔——当年为什么错过了这么好的领悟。然后假意的劝慰自己,没关系的,我们不过是等着合适的时间重逢,幸好还是遇到了,这么想着连旧爱重逢都变的旖旎。

但是人不是物件,白纸黑字的东西就算磨损了也还是固定的发展,而有的人,沧海桑田,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

时常也会祈愿,如果世上的一切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该有多么好。二八少女、晨间鲜花,电影在高潮落幕,舞蹈在旋转时静止。

 

其实最终决裂之后,王杰希不只一次设想过,再次和喻文州见面的场景。他觉得自己至少能比不欢而散来的更有风度。

那时候北京应该已经入冬了,刀片儿似的北风割在行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黄沙在嘴巴里嘎啦嘎啦的响。他会走一个小时的路,从家到本部等公车,穿两人都有的那件深灰色呢子大衣,打那条他最喜欢他打的墨绿色的围巾。

他会把气氛控制的更严肃一些,就算不能一笑泯恩仇,再退一步,至少也不要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他会坚持的接过喻文州的行李,然后称呼他‘喻先生’,再跟着保镖一路到停车场,奔赴联盟今年的颁奖典礼。

喻文州应该会露出一个讶异的表情,然后很快就用那种他最厌恶——但是一度频繁出现在脸上的——那种标志性微笑掩饰,继而和他寒暄类似‘王先生最近工作是否顺利’或者‘王先生今天穿的格外有气质’的白烂话。

然而当他今天接了那通电话,真正见到喻文州的时候,他只身一人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踏着一地破碎的灯光,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爱人,看着他风尘仆仆,眉眼间皆是疲惫的时候。那种毅然决然想要断绝的心情,突然不知被从何而来的暖流冲刷殆尽,随之而来的一种叫做忧愁的情绪,夹带着一丝闪烁的喜悦、慌乱和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想吻他。

他发现他想狠狠的和那个人拥抱——立刻,马上,毫无顾忌。

就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别离之地。

 

——我曾经差一点摘到星星,但是后来,天就亮了。

 

喻文州看着东边第一缕晨光,那不是新的一天的开始,那不是希望,不是艳丽的梦想。

那只是一缕晨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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