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自是有情痴

让我们重新来过 /1-8

20151120完校 /喻王

 

1

 

喻文州没想过自己会在gay吧遇见熟人。
毕竟这种事在他看来几率太小了,小得就像同黄少天比拼手速,他能赢的可能性一样。
但喻文州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真切切中了头彩——或许几个小时之前就中过一次——在六里松体育馆,他带着蓝雨在客场艰难地逆袭,小胜了上届冠军微草。
那是第六赛季过年之前最后一场,虽然微小的积分不能改变什么名次排位,但是蓝雨还是以不错的成绩领跑着常规赛。
如此崛起的势头无疑让战队成员和他们的支持者兴奋和激动,俱乐部方面也没有抹杀大家情绪的意思,当即表示同意让大家在北京多休整一天,搭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广州。

一行人挺激动,随便收拾了一下行李就驱车到工体附近,先去逛了逛三里屯看了场不怎么有趣的电影,后来索性打开地图找了家KTV,准备通宵庆贺一番。
全队上下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打打闹闹的,郑轩总趁黄少天不注意的时候切他点的歌,气得剑圣同志抢过麦就开始用垃圾话批判这种不齿的行为,服务生听不过去,还专门过来查看了一次。
而喻文州则全程面带微笑地坐在末端的沙发上,性格使然,更多的时候他好静不好动,一个小时里除了被队员起哄着唱了半首歌,其余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不想让队员在意到自己的状况外,便和众人推辞说想去逛逛北京的夜景。
大家也不拦着,友善地挥挥手,只不过临走之前黄少天突然有些奇怪地问旁边的人,队长怎么和第一次来北京一样啊?
的确,自喻文州出道整整两个赛季过去了,这帝都四季的夜景他早都该看个遍,哪里还有什么吸引。他真的想去的,其实是那个有京城著名g吧之称的Destination罢了。
喻文州的取向,他自己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只不过并没有对此太过在意。
他一直明白实力说明一切的道理,就像他能以拖后腿的手速留在战队,打败魏琛,当上队长,甚至入选全明星——只有冷静和准确的大局观念,才能有今天的喻文州,才能有今天的这个男人。

去的过程轻车熟路,喻文州在脑袋里过了一下路线,转过酒吧街,又步行了十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马路牙子上站着卖宵夜的小贩,鱿鱼在铁板上翻烤,劈啪作响,还有些穿插在其中卖碟片的,音浪的节奏地动山摇。
喻文州绕过他们,伸手把围巾拉高了一些,巧妙挡住半张脸,向侍者递过准备好的钱,然后伸出手腕让对方盖上一枚隐形章。
凉凉的塑料贴上他的脉搏,好似印证了什么。
这个时间正好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灯红酒绿。喻文州快步走过舞池,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把自己藏匿好,然后静静地感受着同类集会的亲切。
以这种方式找个伴侣?他从来没这么想过,或许一夜情的风险很小,但对于自己职业生涯任何有毁灭性的威胁喻文州都不会考虑,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安放自己无拘无束的环境罢了。
这只是他的放松,无视世俗和规则,享受自我。

这样的欢愉持续了很久,喻文州一直笑着,在控制范围内消耗着杯中的酒水——然后这一切终结了,就在他看到了王杰希的瞬间。

这个男人喻文州太熟了,那些精妙的数据和个人资料喻文州甚至当场能背诵出来,第三赛季的最佳新人,强力突破新人墙的魔术师,为了战队隐匿个人风格的全明星队长……但这些,都不如他那双大小眼有辩证力。
是他,喻文州即刻做出了判断,他眯起眼睛重新聚焦,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毕竟就算这里是g吧,也只能保守地估计在场的男人十分之九来自这个群体,剩余的散客,有男有女,却都是另一番寻欢作乐。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并非是王杰希主导,更不幸的是他貌似还被人缠上了——这种情况一度在年轻人里非常流行,几个混不吝的毛小子下一个赌约,然后抓无辜的路人实现一下。
王杰希大约就是倒霉的被盯上的那一个。
对方举着小半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催促他喝下。而王杰希已经有些醉态,完全是靠着意志在硬撑和推脱。
帮,还是不帮?喻文州大略地估计了下,这种决定只是一念之差。
一念之后,喻文州站起身,几步就抢到了王杰希身边,身后是踏碎了一地的迷离灯光。他先挡住双方的视线,然后退后找了个暧昧的姿势揽住王杰希的肩膀,做出亲昵的样子说:“找了你好久,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要帮他,出于对同事的尊重和对事态的分析,他看得出王杰希在坚持,也明白其中一定有些不便于说的情况。

王杰希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从对方含笑的眼睛中认出来人是谁,他有些下意识的茫然,幸而那种无意识的尴尬却很好地为喻文州的即兴演出打了掩护。
“呦,相好的?”站在一群起哄的男孩最前面的红毛先开口,他穿得很成熟,却对比出他的脸更加幼稚,喻文州保守估计对方应该是个高中都没毕业,跑出来体验夜生活的富家子弟。
“朋友,”喻文州一边飞速思考,一边放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同时他背着的手轻轻拉了一下王杰希的袖口,像是一种提示,“大家都等你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就走。”王杰希虽然第一时间没有猜出喻文州的意图,但他知道情况总会比僵持在这里要好很多。
但对面惹事那些人能随便让他们说走就走吗?几个小伙子当即吵吵嚷嚷就要拦人。
四下已经有看热闹的目光亮起来,彻底的暴露可不是喻文州本来的意图,谁知道在场这些人里会不会有无聊的记者呢,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变换了政策,打算曲线救国。
“我朋友做了什么事情吗?”喻文州放弃得很果断,立刻转过脸来客客气气地问。
“那倒是没有。”几个公子哥倒也是爽快,人家就是想找事,明面摆出来看你们能怎么样。
“但是外面三十多个人就等我们两个人了,现在不回去,家里会发现的。”喻文州也强硬,什么都不透露,先把人数优势建起来再说,剩余的他就用偶尔听这些人交流里常用的话,有没有用先说出来赌一赌运气。
对面几个人显然对后面那一句有些同感,况且喻文州态度又特别真诚,虽然脸生,但听话倒像是自己人,心里就有些松动。
“爷我是这片地区的大扛,不知兄弟家里干什么的啊。”领头的土霸王面上过不去,只好嘴硬地找话题。
“电子方面。”喻文州半真半假地回答,他这颗在媒体眼皮底下摸爬滚打练出来的擦边球打得风生水起,唬得那帮人也没了底。
“哇,这个可牛。”后面一个高个子比了个拇指。
“还好吧。”喻文州表面上还是笑,心里却开始勉强,他从感觉到肩上人下滑的趋势,知道王杰希可能是快撑不住了,于是打算尽快抽身,“等的人催我们了,有缘下回再见吧。”
“别介,”红毛一副回头看了眼,也摸不清对方什么底细,但捞不到点乐趣实在扫兴,继续胡搅蛮缠,“既然都说是缘分,哥们儿不如干了这杯吧,交不成朋友也留个念想。”
“这酒有奇怪?”喻文州问,不然半杯可不会把王杰希撂成这样。
“喝了你就知道。”对方也玩起了心理。
可还不等喻文州有进一步的考量,王杰希就趁双方僵持,抽过酒杯一饮而尽,有一些顺着颈线划进衣服里,看不见了。

这样的王杰希有一种把后事全交代给喻文州的决绝,职业选手平日里严格禁酒,酒量都不是特别好,他刚才是担心自己走不出酒吧,但既然自己已经这样了,多废一个人不如自己承担下来。这种瞬间立场的变化,可和他刚才的退让截然不同,也只有魔术师自己跟得上自己的思路。
“麻烦你。”喻文州在王杰希的喘息中辨别出了这三个音节。而他也没有浪费这个机会,趁对方没有反应过来要耍赖的时候把王杰希带了出来。
“去哪?”冰凉新鲜的空气进入肺部,喻文州叹了口气,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意料之外的举动,大约是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在除了游戏之外的狼狈吧,只能输给蓝雨,输在荣耀——他们从事竞技体育这种当下认可度还不算很高的职业,多少都是有尊严和骄傲在的。
 随后王杰希咬着牙报了一个地址,喻文州记下,拦车送人回去。

 

2


上了出租车,两个人还没从逃离虎口的有惊无险中回过神来,意识都有些不集中,加上在车上的时候王杰希一直在忍,细微的表现并不明显。
可是行车到了后半程,越往城外开,灯火越稀少,喻文州这才觉得身边的王杰希有些不对劲。他把手背覆上王杰希的小臂,感受它的无意义的颤抖和炙热的皮肤。
“用不用去医院?”喻文州问。
“不用……那些人玩不出什么新花样。”王杰希当时回答得很肯定。
也就是这种肯定,把喻文州都骗过去。
所以等两人搀扶着进了门,又双双摔在卧室里的时候,他们才清楚地意识到酒里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已经晚了。
——下了药,还不是一般的药。

“喻队,麻烦你出去一下。”王杰希尽力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破碎,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彼此心知肚明。
“你一个人能解决吗?”喻文州挪开自己的上半身,手指向侧推开挡住自己的眼睛的刘海。
被反问的人只能埋下头苦笑,他四肢无力到什么地步他自己不能更清楚,那种动一下都抑制不住喉咙里呜咽的羞耻——他只是不想在人前这般罢了。
喻文州心神领会,只是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几步,卡嗒一声,门最终还是关上了。
王杰希就在那重量离去之后松懈下来,他尝试了徒劳翻身,但那只能让他更难受,他尝试了等待,但蚀骨锥心的胀痛随时在侵袭他的神经。
就在这个时候,王杰希忽然觉得自己的腰上被一种力道掌握。
“你……”王杰希努力睁大眼睛,他差异明显的眸子里,都是喻文州的倒影。
没想到喻文州并没有退出去,反倒是看了一会窘态,这种感觉王杰希很不自在。
“何必逞强,伤身体。”喻文州背靠着床头,对王杰希的尴尬视而不见,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热,扶着王杰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别乱来。”王杰希的意识已经有些散乱,他知道只有停下来才能不让两个人犯错,同时他的潜意识却在疯狂地阻碍。
于是那些反抗抵消的可以忽略不计。喻文州小心地把湿透的衬衣拽出来,然后挑开王杰希长裤的拉链,他的手指就那么直接地覆上对方的隐秘之处。
他的目的很明确,动作却不急迫,节奏感很好,王杰希在他的掌控之下只能喘息和呓语。
房间内的空气黏腻拥挤起来,很快的喻文州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但他没有停,甚至安慰性地用下巴蹭王杰希的发顶。
药物作用和感官刺激,让王杰希很快就缴械投降,痕迹斑驳了两人的衣袖。短暂的僵直之后是长久的松懈,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尴尬地叠在一起。

王杰希不动,是因为他药效没过,他现在浑身燥热没有力气,而喻文州不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了反应。
“要我……呃……”王杰希犹豫了一下,他现在感觉手脚有了些知觉。
 “不用。”喻文州拒绝得很干脆,他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先帮你把衣服换了把,然后借下你的卫生间。”
“好。”王杰希闭上眼,侧过头去,现在两个人之间再顾虑什么都是矫情,他干脆也不去想太多。
喻文州从衣柜里拿出了干净的睡衣,然后洗了块干净的手帕,单腿跪在床边上。
屋子里暖气很足,哄得暖洋洋的,王杰希身上的热度还没散去,但是他的呼吸维持得渐渐平稳。
 喻文州认真地擦拭了一边,然后从正面搂过王杰希帮他套上睡衣,一颗颗扣子从下往上,一个不漏地系好。
 王杰希看着喻文州的手指,又顺着手指看到小臂上去:“喻文州。”王杰希他开口,带着犹豫,不安,还有一些紧张。
 喻文州抬头,正撞进对方的眼睛里,万千绿色的藤蔓从那个眼神中生长出来,绞杀得他喘不过气来。
谁都不能猜到王杰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喻文州不能,王杰希自己也不能。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两个人都有些慌乱和惊讶,王杰希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攥紧床单的手心有些潮湿。
“你……是吗?”年轻的微草队长这样问。
喻文州呢,他会放过这一瞬间的迟疑吗?
势必不会。
而王杰希也早就在自己的言语之后做好了准备,他屏住了呼吸,为一个吻的落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杰希的父母去郊区的家过年,没有任何干扰的两个人都不再有任何顾忌。他们决口不提自己是初次,谁又都比对方跃跃欲试,明明都没有经验,可又算不上无知,这种情况最糟糕。
一开始除了斯文的唇齿交战直到精疲力竭,两个人都没有越雷池一步。幸好喻文州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在王杰希稍有退缩的时候跟上来,占据了主导,于是王杰希顺势不再争取,积极调整了姿势,让自己承受得更从容。
前戏的铺垫喻文州做了不知道多久,他一直试图软下声音和身下的人交流,可惜王杰希一直咬着牙关,绷紧身体。被征用的是床头的一瓶婴儿油,甜腻的味道让他们呼吸更加困难,窒息的心慌连一个小小的防护措施的包装都打不开。
疼痛和快乐总是来得热烈,喻文州的攻势像水一样温柔,却同时连绵不断,王杰希只需要配合着不让海浪一波一波把自己撞在床头上,或者适应眩晕就好。第一次马马虎虎,只当是摸清地图,随后的第二次第三次正面攻击,双方都是有备而来,高手过招,选位和对漏洞的把握展露无疑。王杰希甚至觉得恍恍惚惚间,看到了那个几小时前的比赛,战到最后的索克萨尔是怎么样趁乱把死亡之门兜下来,让他的王不留行的眼前一片漆黑。 

喻文州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时候,天光大好,王杰希还压着他半条胳膊睡觉,但等他快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王杰希已经把衣服穿得完好,蹲在衣柜边翻找。
电话是黄少天打来的,锲而不舍地轰炸,手机和木质地板的碰撞,就像电话那头人刷的嘴炮。
喻文州扫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睛放低声音很快收了线:“嗯,我过去和你们汇合就好了,麻烦你帮我带箱子,晚点见。”
王杰希听到他的结束语,便看向喻文州,他弯腰的姿势有些奇怪,好像很艰难似的。
“你的东西应该穿不了了,洗好我给你寄过去吧,我的这些你凑合下。”他说。
喻文州点点头,他现在披着王杰希的一件长的羽绒服,草绿色的,南方人骨架更精致,空堂穿显得更大,像根水葱戳在那里。
王杰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哪件衣服能可爱成那样。

微草队长的风格,一向都是干净整齐严谨的,一件很正式的衬衣,质地优良的毛衫,还有配套色系的长裤,而这些在喻文州身上并没有往日那种沉重的质感,更多的是儒雅。
“很合适。”喻文州对着镜子整理袖口,而王杰希站在他身后,伸手将他脖颈后面翻折的衣领抹平。
“谢谢。”喻文州说。
“嗯。”王杰希回应。
然后两个人之间突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彼此沉默不语又心照不宣,两个人合力把床单被单换好,但其间一直没有交流。
北京冬日的阳光照进来,近乎于透明的稀薄,被笼罩在其下的王杰希有一种疲惫的苍白。宿醉,药物伤害,体力流失,这些让他现在的样子有些糟糕,但他依然站得很直,每一个表情都一丝不苟。
最后还是喻文州先笑了起来,他有些无奈地拉了一下王杰希的袖子:“我下午的飞机,时间还早,去找个地方坐坐吧。”然后他眨眨眼,“不想和我聊聊吗?”

 

3

 

下楼的时候王杰希腿软了两次,每次都差点摔到台阶上,所幸喻文州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
“当心。”喻文州轻声说,然后让到王杰希身旁,示意他可以撑着自己的手臂,但王杰希只是略略颔首,表达了谢意,依然坚持扶着金属扶手辛苦地移动。
看对方这个样子,被拒绝的人忍不住弯了下嘴角,从这个角度,喻文州可以看到王杰希的侧脸,长期的室内生活和北方日照的关系,他的皮肤本来就比一般男生要白,更衬得下唇紧咬过的齿痕有些青紫。
临近节假日的京城,街道总比往日清冷死寂,道路两旁的树枝光秃秃的,直指着惨灰的天空。一路上王杰希都没有说话,表情恹恹的,受了冷风吹,看起来比在家里更不好。他本来想带着喻文州去常去那家早餐店,但后来又觉得,以他对喻文州的了解,所谓聊天根本不会只是聊天而已,于是最后两人去了对街的咖啡馆,不大的店面,格局却被重重帷幕切割地精巧,很有情调。
两人进去的时候坐在门口环形沙发上的几个年轻人,或吹着口哨,或站起,或挥手,向两个人打招呼。后来喻文州才知道这几位都是这家店的老板们,平日里在鼓楼那一带学艺术,放假到外面聚一聚。
“羡慕他们?”等热红茶的时候,喻文州这样问王杰希。
红茶是王杰希选的,而喻文州意外地说点一样吧——虽然他更喜欢黑咖啡——但尝试一下别的什么,不失为一种好的预兆吗?
“只是选择不一样罢了,谈不到羡慕,只是我喜欢微草,喜欢荣耀。”王杰希说。
“喜欢到什么地步呢?”喻文州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执着,很好奇,“喜欢到可以改变自己去迎合吗?”
“不是迎合,是契合。”王杰希认真地纠正,“但底线我会……坚守。”
他的最后两个字咬得有些犹豫,这是二十一岁时的微草队长,看起来很理性,但也就仅仅是看起来,三年的荣耀生涯让他的外壳更厚更坚固,而内里却越来难看清以前的模样。
说起来喻文州也没有见到过真正的魔术师,他第四赛季出道,这位新队长早已用的是现在这样收敛后的打法,但正因为他是喻文州,所以却轻易地捕捉到对面男人瞬间的失神。
不甘心,但甘愿。这就是荣耀战术大师读心之后解谜的语句,也是他在向这个人心底进军的第一步。

挂着围裙的姑娘把茶壶和坛子似的小玻璃杯送到两人面前,喻文州先行谢过,烫了杯子,就把茶水倒好。
他的手很稳,琥珀色的茶水汇到杯底,缓缓上升,每一次都停在合适的位置。
王杰希知道前面的那些,不过是正面迎敌的热身罢了,而现在才是喻文州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比操作,他有赢的把握,但比战术,他只能说尽力而为。后来就干脆决定不再纠结于对方什么套路,沉下气来等着见招拆招。
果然,最后一滴茶水顺着杯沿落下去的时候,喻文州开了口,不再是闲谈的语气,夹带了些高深莫测不能探究的距离感。
“王队,说起来在联盟里我比你晚出道一个赛季,你也算是我的前辈了。”喻文州一字一句表达得清晰又客气,“不知道有些问题可不可以教教我呢?”
他说得很慢,玻璃窗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起雾气,王杰希垂下颈子,睫毛搭下来遮住不对称的眸眼,他的声音低沉,小声地说:“以你的技术,要我教什么吗?”
被反问的人轻微地笑了一下,手中的金属勺一下一下搅动杯子里的茶叶碎梗,然后啜了一小口。
“其实我想请问王队……如果,我是说如果。”喻文州抬手,将遮住脸颊的碎发拢起,夹在耳后,“如果你唯一的信仰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但偏要靠着这信仰活下去,如此这般你也要把它剔除掉吗?”
剔除掉吗?喻文州的话尾王杰希此刻用来问自己,他没想到喻文州转得那么快,一下就转换到了完全和荣耀无关的问题,只能怔忡地盯着对面的男人衣领间凸出的一小块锁骨,眯起了眼睛,随意地给了个有些圆滑的答案。
“不知道喻队指的是什么,信仰不同,情况不同,我想我的答案也不同。”他说。
“哦?那不知道王队愿不愿意和我谈谈——已经发生的——特定情况下的——关于昨天的事情。”喻文州意外的没有陪他打太极,直接挑开遮挡,制造了一个两个人都能舒服切入主题的机会。
“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很抱歉。”王杰希说。
“难道不该是我道歉吗,我明明更清醒一些,况且王队当时心情不好情有可原。”
王杰希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只能低头抿了口茶水,清苦的气息瞬间充盈了他的口腔。
“是因为比赛?一个连冠压力这么大?”
“嗯。”这个问题王杰希回答得毫不犹豫。
喻文州笑:“如果这种压力是蓝雨带给你们的,那我会觉得很荣幸,毕竟压力是互相施与的,和上届冠军队共同成长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
然后他停了一下,给彼此续了茶水,才继续道:“只不过,不知道王队需不需要我单独提供一些额外的压力……”
“请直言吧。”
“不如我们在一起,各取所需。”
王杰希皱了下眉头:“如果说我要找人,喻队你可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不行,”喻文州又笑,“比起偷偷摸摸的,我觉得长期关系会更合得来,难道王队更中意前者,还是……对我不满意?总不会一夜过后,你想告诉我,其实你是上面那个吧。”
王杰希的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他一再被抢白到无话可说,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被对方照顾到,而自己只能紧紧地抿起嘴唇,把情绪吞到肚子里。
“……都不是。”过了很久之后,他说,“你再让我想一想。”

皇城根底下的人有些时候死要面子的病,总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显露无疑,王杰希也不知道自己在考量什么,总之是各种念头层出不穷。
他得承认即将被喻文州说服的事实,从事他们这一行业,虽然比不上明星出镜率那么高,但至少也算是公众人物,出来找别人这样的事情,不但不方便,还要冒着被认出来吃丑闻的风险。如果是喻文州的话,大家都是圈内人,共同话题和生活规律合拍不说,对方的素养和可信度,也不用怀疑。况且喻文州的技术还真的不错,在两个人都失控的情况下,他还能耐心的做好扩张,甚至在取悦对方一次之后才考虑自己,这样的伴侣,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一瞬间的心动。不但是因为欢愉的满足,也是心理上。
就像童年挑选玩伴,感觉对了,什么语言都显得多余。
“这么短时间就要决定,是我让王队为难了。”喻文州在适当的时候,绅士地打断了王杰希的发散思维。
那种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年龄段里的,一种叫茫然中混合着认真的表情,出现在眼前这个比他大一岁的男人的脸上,这种独占上风的心态竟然让喻文州觉得心情不错。
“不然我们换一种方式,比如说蓝雨在这个赛季得了冠军,就愿赌服输。”他建议。
王杰希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露出了这天第一个笑容,好似什么事情用荣耀来解决就会简单很多一样。他的眼睛和王不留行的扫把尖上的星星一样亮,一大一小,反射着什么的微弱光线。“这个主意不错。”
喻文州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这个主意到底能好在哪里,王杰希捕捉到的点角度太诡异,他能在黄少天那么多垃圾话里找出有用的部分,却跟不上王杰希的思路。只是觉得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告诉王杰希,他还是多笑笑好,这样两只眼睛看不出什么大小分别,也显得更年轻一些。

 

4

 

多少年之后,当荣耀终于从巅峰开始衰落,老玩家们翻出十周年的纪念册,回忆起最初的十个赛季。他们费力地在脑海中把那些曾经如数家珍过的名字,同他们操作的角色一一对应,然后闭上眼,感叹时光飞逝,沧海桑田;他们的指尖滑过历代冠军的年表,从嘉世看到霸图,从微草看到蓝雨,还有轮回,还有兴欣,文字图片占据了薄薄几页纸片,但如果只是粗略翻过,或许不消一分钟就能看尽。
王杰希一度清晰地认识到,这就是现实的残酷。时间的洪流翻卷而过,连同星流星划过的轨迹,连同全宇宙最纯洁的白月光,连同梦想、爱与誓言,连同一切被当做荣耀的物质和精神,就这样统统一并抹去。
直到他退役,终于有了大把时间可以茫然放空,他不只一次在走神的时候想到那些注定会作废的努力,想到如果可以重新活过一次他会怎么选择,想到和这些相比,那个渺小的第六赛季——现在看来那又算些什么呢,甚至连小小的注脚都难以担当吧。
可不论那个赛季现在看来多么渺小,多么无力,王杰希都不会忘记,还是那个赛季,曾经对他来说等同于怎样一场灾难,等同于怎样严重的疾病,等同怎样无解的诅咒,因为那一年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如此准确又毫无预兆的——硬生生地篡改了两个人的一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喻文州。

北京下了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雨的那个夏天,蓝雨赢了冠军,而喻文州赢了他的赌约。
一条装着“愿赌服输。”四个字外加一个句号的短信,就在最后一个惊雷落下之前,从王杰希的手机发出,最终躺在了喻文州的收件箱里。而十二个小时之后,喻文州就在这个给予他无限荣耀的城市里,再一次和发件人相见。
有些疲惫,但还算清朗,王杰希就这样踩着一地的树荫,从微草的俱乐部后门里走出来,穿着一件很薄的茶色上衣,扣子系到第二颗,露出脖颈,袖口很整齐地挽到手肘,下摆仔细地收进裤腰里,显得身形特别挺拔。阳光透过枝叶投影在他的肩膀,明明暗暗的。
“老板留了我一下,让你久等了。”王杰希这样开口,声音有点嘶哑。
“是我早到。”喻文州笑笑,并不多问,“但幸好来得早了些,没想到微草的总部竟然这么难找。”
“这边算老城区,小路比较多吧。”
“嗯,看这些建筑物感觉真的有些历史,是四合院吗?”喻文州指了指灰砖墙和瓦片屋顶。
“也有可能是普通的平房,过去看看吧。”王杰希说着轻轻地推了一下喻文州的后腰。
他的手心很热,贴上去的时候喻文州有一瞬间不自在或者说是不知所措,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然后向对方道歉。
话音未落喻文州就又笑了,他歪过头,从挡住大半张脸的棒球帽檐下看王杰希:“所以我们两个人一定要这么客气吗?”
“不是……”王杰希有些羞涩地摸了摸鼻子,按捺住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回看着喻文州,他的眼眸里是风吹树叶深浅不一的绿,浓得喻文州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真正的大眼瞪小眼,喻文州在心里暗自想,差点笑出声来,两个人的相遇明明是那么奔放,却在开始的时候那么不好意思,明明是约炮,最后却搞得像约会一样,这真的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咳,边走边说吧。”最后喻文州也被王杰希的慢热传染的不自然起来,便用手示意了一下,带头往前面分叉的小马路里走。
王杰希没有作声,只是在后面慢慢跟着他,喻文州停下的时候王杰希就站在树荫下面不动声色地观察,而喻文州默契的并不拆穿,两个人都知道有什么必须会发生,却又不约而同的将时间拖延。
那条胡同里正巧有三家名人故居,喻文州见了介绍牌,就凑到前面仔细的看,其中一个正好是王杰希比较喜欢的戏剧家,便上前多讲了两句。
“王队知道得真多。”喻文州听了他的介绍,点着头感叹。
“都是略知皮毛,家里老一辈有听曲养鸟的爱好耳濡目染罢了,喻队要是有时间可以一起去人艺看场大剧场话剧,感受一下现场气氛,我每个月有时间都会去的。”王杰希说。
喻文州点点头,思考了一番,而后说:“那下个月初,王队有什么安排?”
“怎么,喻队不用回广州夏训吗?”
“用,不过我六号晚上回去正好赶上。”
“七号就训练了,何必那么赶,好歹休息一天吧。”
“六号不你的生日吗。”喻文州随意接口。
他说得直接毫不保留,王杰希听了反而反应了一下,旋即笑着说:“喻队倒比我清楚。”
气氛一下被打开,两个玩荣耀的同龄人到底还是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两个人走走停停,倒真像是王杰希陪着喻文州旅游来了。任谁都想不到这么两位在媒体面前挑大梁的战队当家,私下竟然老老实实地来了一次胡同一日游。
“还要走多远?”这回开口的是王杰希,他们已经三次被喻文州带回了同一个地方。
“看起来迷路了?”喻文州有些茫然。
“没有,只不过这些路都是通的而已,先走一个路口,后走一个路口,过来都是这条主路。”
喻文州这才恍然大悟,软下语气:“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啊。”
“没忍心打断你……”王杰希低头用鞋尖踢起小石子,咕噜咕噜滚到下水道口卡住了。

六月底的京城,蝉的嘶鸣混合着骑三轮的老大爷一路磨剪子磨刀的大喇叭,燥热得不是一般,王杰希终于带着喻文州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穿来穿去终于又回到了微草的后门。
两个人都有些乏了,想想这半天,好像做了很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王杰希问喻文州:“喝点东西吗?”
“好啊。”喻文州愉快的点头,“有什么特别的推荐吗。”
王杰希已经走出了几步,又停下身,回头向喻文州确认:“酸奶或者汽水,二选一吧。”
“唉?”喻文州跟过去看了看,也不能决定,还是让王杰希随意。
他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香水,淡淡的像海风一样,王杰希上回就意识到了,那个味道留在他羽绒服的衣领位置,萦绕了几天。
“阿姨,罐儿和北冰洋一样拿两个。”王杰希撩开塑料帘,探头进小卖部里面招呼了一声。
“自己翻腾吧,吸管我给你拿出去。”一个听起来不算年轻的女人的声音从里面回应,“唉唉对了今年怎么样啊。”
“第二。”王杰希一边翻找着零钱,一边回答。
“第二唉!真不错!咱就讲究这中庸之道!听阿姨的,这回避一避风头,省得遭惦记。”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半老女人,微胖的身子裹在红线衣里,她把吸管递给王杰希,余光正巧看到喻文州,立刻自来熟的打起了招呼,“这个小伙真俊哟,以前没见着过,新人啊?”
“阿姨好。”喻文州礼貌地笑了一下。
“您不是本地人?”老板听出了口音,凑近了一步问。
“广东人。”
王杰希这时刚好把零钱换好,正要递过去,老板顿时不干了:“敢情是大老远的跑过来真辛苦了!既然是王老师的学生,今天就甭给钱啦,小孩一个人也怪不容易的。”
“王老师?”喻文州疑惑地重复了下。
“咳。”王杰希颇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低声和他解释,像老师、师傅这类词只是的个顺口讨喜的称呼,没别的意思。
“哦,是这样。”喻文州笑得眼睛都弯了。
“跟你说,跟着你王老师准没错。老实人,不玩虚的,踏实,阿姨我这要是有个女儿,找对象就得找这样的。虽然我也不懂你们那些什么,但去年那个横幅挂得哟,啧啧……”老板这话匣子一打开,竟然和黄少天有得一拼,各种家长里短招呼上来。
王杰希是一个标准的新北京人,北京官话知道得多,说得少,老板那边一大堆听不懂的词,说得特别溜特别快,有点市井的亲切感,而王杰希倒是更正经一些,一句一句认真地回应。
“阿姨那我们走了,瓶子我们晚上回来的时候再还。”眼看这太阳要落山,没说两句王杰希就急着道了别,带着喻文州去他宿舍里休息。 

只不过到底王杰希没能按时把瓶子送回去,两个人终于在一个充满橘子和奶味的吻之后,做了点应该做的事情,于是第二天早上来还瓶子的人就换成了喻文州。 
“阿姨,能问一下,除了王老师这个称呼,还有别的什么叫法吗?”喻文州弯着嘴角,轻轻地把玻璃瓶和瓷罐放在柜台上。
“怎么啦?”老板对这个笑啊笑的小青年很有好感。
喻文州很有深意地眯了下眼睛,想了想昨天他在王杰希耳边反反复复低声叫他王老师的时候,这位人前总是一副严肃的微草队长,是怎样捂住嘴忍着不能出声直到眼角都泛红。
“我只是觉得王队以后听了这个称呼会不自在。”他的声音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意味。

 

5

 

从那个夏天开始,刚好一年的时间,两个人就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那是很平淡的一段日子,固定两周见一次面,通常是周六下午去,周日下午回来,从广州到北京,或者从北京到广州。不忙的时候两个人会去接对方的飞机,忙起来那就简单地碰头吃个便饭,然后开好房,例行公事,然后在彼此的拥抱里睡个温情的懒觉,最后各回各家。
这样的死循环虽然毫无浪漫可言,但至少聊胜于无,还有什么人能比每天反复进行的各种高压练习的电竞选手更能忍受枯燥呢,有一种方式可以毫无负担地欢愉享乐,不论是对王杰希还是喻文州,可以说等同于一种恩赐。
只不过聪明人总会想太多,他们会对这份意外之喜觉得惶恐不安,又冥冥之中期待进一步的索取。
不幸的是,喻文州和王杰希,这两个能站在荣耀顶峰的男人,比一般的聪明人还要聪明很多。

第七赛季,百花落败微草,成了微草第二冠的垫脚石,百花战队队长张佳乐赛后宣布退役,一时间荣耀圈风云翻覆,喜忧参半。特别是后者掀起的浪头直接把老东家百花俱乐部打了个措手不及,赤裸地推到台前毫无招架之力。
张佳乐退出发布会大厅的时候在走廊里正好和微草的人遇上,老板和队员一股脑地围着他,王杰希只能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他时隐时现的脸。
他感觉得到张佳乐几次望向这边,于是故意慢了几步,可到最后张佳乐还是没能挤出来。
前面的人在催,王杰希也不好再停留,只能在错身的时候对着张佳乐略略点头。现场实在太乱,百花的人挨个同张佳乐拥抱,他本来扎得很好的中长发散落下来,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侧边,瘦削的身形包裹在宽大的队服里,空荡荡的,显得很落魄很空洞。
张佳乐也只好作罢,点点头,然后垂下头。
那一眼看得王杰希心里特别难受,以至于面对镜头的时候,好几次愣神险些回答不上记者的提问。那一个瞬间,他仿佛体会到张佳乐要告诉他的东西,有些他明白,有些他却不明白。
但除了不甘心,就是舍不得,混杂地交织在一起。
其实王杰希跟张佳乐算不上熟,天南地北的,除了打比赛的时候有点交情,本就是普通的朋友。可王杰希和孙哲平熟,而且在荣耀之外两家之间就是世交。
这得从老一辈说起,王杰希的姥爷以前是总参二部的老干部,后来以为一些历史原因,从北京调去河南干校,没多久又拖家带口去了新疆,等到七几年才重新回到北京。
那个年代的事情不需赘述,但几经折腾,很多人就从此失散天各一方,一路到最后王老爷子才发现,旁的老伙计里,就只剩下个姓孙的。虽然以前两个人不是一个系统,也只是打过照面,但此一时彼一时,两个人聊过几次天之后,更是相见恨晚,立刻互称兄弟,家都安成了邻居。
上一代人的感情,小辈多少受了影响,王杰希的大舅毕业之后在丰台一个部队学校里教马列政经,孙哲平那边的父辈倒是直接参军,进了部队。不过后来孙家离了大院下海经商,干得风生水起,那就是后话了。
王杰希比孙哲平小一岁,一开始上的就是二部幼儿园,但是性格但却完全不同,孙哲平那时候整个一个兵痞子、孩子王,成天领着小朋友喊喊杀杀的,成年之后性子虽然沉稳下来,但做事也有当年猛的影子。
而王杰希家里毕竟离得那些刀枪远了,王老爷子年纪越大,越喜欢鼓捣那些传统的玩意,人家老头老太太都喜欢吃完饭去跳个广场舞,他却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半根水管,前面接了块海绵,剪成尖头的,拎个水桶外加个鸟笼,自己找个空地写大字去了。
王杰希那时候才不点大,家里没人看着就跟在姥爷后面,老头子也写累了吊吊嗓子来一曲,就把半人高的大笔交到孙子手里,王杰希就踏踏实实地一笔一划模仿,倒也认了不少字。

那年孙哲平退学南下昆明追求梦想和还未萌芽的真爱的时候,可是闹得大院里人尽皆知,谁家碎嘴媳妇不拿来揪着自己孩子的耳朵唠叨一番,结果谁想着没一年,王家这的孙子也走上了这么一条路。
王家二儿媳整天急得抹眼泪,她突然发现他这儿子养了这么多年愣是不认识了,倔得和自家公公一样,怎么讲道理都不听。
家里人没辙,搬出王姥爷这尊大佛来镇压,没想到老干部眼皮都没抬,招招手,摆了个棋局,下了几个子儿,也不知道输赢,又从上衣里掏出个小本,拿出家里人给他买的高科技,给老孙家打了个电话,把趁刚夏休收拾东西声称一辈子不回来的孙哲平叫来寒暄了几句,又安排这个年轻人来王家单独吃了顿饭。
然后第二天早上,老头子站在小院里,对着一家人说,杰希这事儿,我准了,你们也别拦着,咱家孩子正,孙家孩子也正,干什么都成事儿,随他们自己折腾去。但我也有个要求,从小姥爷疼到大的,别走太远,家里人也舍不得。
王杰希点头答应了,其他家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糊弄一下不再表态。

果然几年之后,孙哲平和王杰希都在荣耀圈混出了名声,两人先后各自的战队当上队长,王杰希不知道孙哲平对自家老头说了什么,但很感激,加上对方比自己出道早,算是前辈,平日里更是敬重。
孙哲平人也直接,当王杰希是自己人,和张佳乐那些事情也不瞒着掖着,有时候来北京打比赛,三个人还会聚一聚,那时候张佳乐总跟只黄鹂鸟似的,叽叽喳喳的,不消停,孙哲平那么一个大老爷们儿也被他搞得没辙没辙的。
事后王杰希觉得,同性恋这种取向,能不能接受就是一个坎儿,他之所以迈得那么顺,直到意识到自己也可以接受这种倾向,都和孙乐这对不无关系,他们营造的那种烟花一样的爱情,一度还指导了他空白的感情世界。
后来孙哲平手伤退赛,偷回北京看伤,王杰希也会抽空去问问情况。他眼看着张佳乐那段时间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两个人吵架,张佳乐打个飞的到北京,然后又和好,浑身是伤的投入下一个有些痛的怀抱。
那时候张佳乐着急战队的成绩,而孙哲平对自己的伤情无能为力,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王杰希作为一个旁观者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他看在眼里,觉得两个人的运气真的太差。
 最后孙哲平退役,两个人的感情即将走到尽头,张佳乐还想拼命努力一把,他说,孙哲平,你等我拿个冠军再走好不好。
可是他哪里知道,要走的人留不住,那个说一辈子不回北京的男人,已经将爱情连根拔起,坟埋在了这个给了他生命的城市。
张佳乐尽力了,王杰希知道,孙哲平也知道,但是那种伤痛,却没有人能和他分担。

王杰希和队友的庆祝散的时候夜里十一点,他不想回宿舍,沿着平安大街一路走到了后海。荷花市场的牌楼下面招揽生意的伙计使劲挥着手里的白毛巾,蹲在暗处挥着扇子卖莲蓬的小贩用传统的叫卖一嗓子嚎上天,还有穿得很少很暴露的女孩子成群结对,指着什么笑得开怀。
王杰希沉默不语地路过他们,然后站在银锭桥上,看着水面反射着两遍酒吧饭馆霓虹灯闪烁,拿出手机,暗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一个个数字被智能对应,最终出现了喻文州的名字。
“……喂。”在一阵等待音之后,喻文州接起了电话,他想着王杰希有可能会玩到很晚,便先回酒店休息了,突然接到这个电话也有点意外,但声音温柔如往昔。
“没事,就想跟你说一声我这边结束了。”王杰希靠着后面的石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话筒里传出喻文州低声的笑,布料窸窣和台灯咔哒一声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今天这么乖,喝酒了?”
“没有。”
“……那……想要?”
“不是。”王杰希回答得果决。
“唔……”喻文州也清楚王杰希要说什么,话筒里传出两个人起伏的呼吸,有些冷场,这样捉摸不透的王杰希总让他觉得想要施予拥抱,于是他换用那种像哄小孩子的声音劝慰,“或者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妨说出来吧。”
王杰希觉得自己的手指猛地攥得很紧,那天夜里的能见度特别好,可以看见稀疏的星星。他的眼睛里是那些辗转几万光年只为跌进他眼底的光明,眸子也被它们染亮。
他眨眨眼,又叹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他说:“喻文州,要不我们试试看。”
喻文州还是笑:“试试看什么?”
王杰希说:“相爱。”
“你还好吗,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回喻文州不笑了,但声音还是很轻。
“是的,是的,是的。”王杰希回答,一枚小小的冠军戒指在他的掌心,抵在动脉的位置突突地跳。
“我准备好了。”

 

6

 

喻文州同意得很从容,几乎没有意料之外的讶异,反而像一切尽在预计中。
连王杰希都忍不住确认一次,问他用不用再考虑一下。
“我也觉得你挺好的呀,能遇到都是缘分。”喻文州是这么笑着回答的。
而后爱情的涨潮便铺天盖地把两个人淹没,警戒值瞬间破表,连同刻度线孤零零的留下水下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连个残影都看不到。
王杰希不是一个善于幽默的人,可不论他说什么,喻文州都会很开心,他总知道在什么时候给予一个适当的回应,或者用一个小小的表情生动了关于训练生活的对话内容。那个时候,两个人甚至觉得,隔着相当于整个中国的土地相爱,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毫无关联的彼此,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吸引,而零散的生活,也忽然被什么填满串联,时间好像永远不够,一通电话聊到无话可说也不愿意挂断,连寻欢作乐都退居后位。
王杰希不否认那段日子或许是自己在这些年里最开心最充实的一段了,虽然那种满足背后是同等重量的疲惫,可是至少他觉得有盼头,他想过很多美好的未来,和喻文州一起,他不否认。只不过他们再非常人也不能预料未来,比如每一场兴高采烈之后都蛰伏着更为巨大的一场空欢喜,比如学会游刃有余地面对痛苦之前要经历多少次力不从心。

第八赛季的全明星周末,新秀挑战赛,微草队长输给了自己战队的新人高英杰。
一片唏嘘声中,喻文州只需一眼便看穿了王杰希为了遮掩目的的全部设计。
看着那些单纯的为了新秀挑战老将成功满面兴奋的人,喻文州的心里有一种莫名沉重的情绪在积郁,而又有一个瞬间他竟然感觉兴奋,心里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说,你看——就是这个人,但如果有人追问一句看什么呢?有什么看的呢?喻文州又说不上来。
他知道胜利已经对今日的王杰希只是空物,他只是感慨这费尽心机的一场,王杰希赌了多少心血。
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王杰希在微草的休息室里善后,微草的队员陆陆续续进来,揣摩着队长的脸色,然后匆匆拿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回酒店休息。喻文州去找王杰希的时候,那个刚刚在场上赢了队长的小伙子正好出来,脸色惨白惨白的,却还不忘善意地提醒喻文州,王队可能心情不好。
这种鹿一样湿漉漉的小心翼翼让喻文州觉得王杰希选的接班人有点意思,或者只要是王杰希的选择他都觉得有趣。
敲门,然后等待。王杰希正好走到门前伸手关了灯,屋里黑漆漆的,只能听见虚掩着的门后,有熟悉的声音问了一句是谁。喻文州没有回答,门是向内开的,他用力推了一下,把王杰希措手不及地收进门口的盲区里,紧接着捞起人,借由两人交叠的冲力把门死死地关闭。
整个空间都回荡着“嘭”的一声巨响,王杰希下意识便想要挣脱,可喻文州是有备而来,他只需要——侧过头,轻轻咬一下男人的左边颈侧——同时手掌顺着腰线停在一个恰好的位置,按一下。
“咳。”王杰希倒吸了一口气,却被刺激到呛了起来,“喻队。”
“嗯。”喻文州弱不可闻算是回应他,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手在皮带下的衬衣在你来我往之间被慢慢扯出。耳鬓厮磨这个词造得真是好,肌肤相亲正是他们当下的写照。
喻文州专注于作弄,王杰希腾不出手打断,只能找些话说。
 “喻队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亦或是,“……蓝雨那边处理完了吗?”
但喻文州好像置若罔闻,只是在王杰希试图反抗的时候,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我觉得你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就加大了手下力度。
王杰希有些不易察觉的闪躲,但很快下颚就被男人捏住,他感觉到自己的脊背和门板贴合,胸腹内的空气也被不断地压缩,呼吸也急促起来。灯关了,更显得房间里的安静,走廊里还有没有完全退场的选手,王杰希不敢挣扎,怕门的响动引来人,但却不放弃抵抗,两个人都很坚持。
“你真是……”喻文州对同样强硬的王杰希无计可施,他稍松了几分力,垂下颈子额角抵上对方的。
“你真是……”他又重复了一次,好像随后要接的半句,彻底将他难住。
王杰希亲了亲喻文州覆上自己侧脸温热的手心,这种时候他只能默默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腰,低声劝慰道:“别说了,我知道,你别说了。”
喻文州点点头,也好像很疲倦似的,两个人各退一步,交换了一个不夹杂任何欲望和情绪的吻,唇瓣相贴,点到而止,也没有其他的深入。他们在彼此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维持着拥抱,喻文州身上的香氛扩散开来,像一个术士那样扩展开安逸的领域,使整个空间都处于一种稳定的保护下。
然而在王杰希以为他们将放弃这个话题的时候,喻文州突然开口:“真希望你能体会一下我的心情。”他的声音很低沉,“想帮你分担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大家被你带到误入歧途也不能发声解释。”
王杰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是整个压抑的夜晚里他笑得最灿烂的时候,他胡乱拉过喻文州,静静的呼吸着男人颈侧熟悉的味道:“抱歉让你做了共犯。”
“杰希大大你这可是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喻文州话里有些嗔怪。
“这又是哪里听来的称呼。”王杰希的笑意一点都没有收敛,他的名字从喻文州口中说出来总像有魔力一样的受用。
喻文州说:“你微博下面的评论,从来不看吗?说出去粉丝们会伤心死吧。”
王杰希回答他:“这不是有劳喻队辛苦,需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吧。”
喻文州想了想,然后说:“过年来广州吧,我搬新家。”
王杰希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他的手腕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被固定在头顶,但他没有挣扎,他很平静,平静得可以听到喻文州清浅的呼吸声——为了即将落下的第二个吻。

大年二十九那天早上,喻文州到机场接到了王杰希,随后两人驱车进入市区。喻文州的房子不是很大,但环境很温馨,带着他的风格,就像尖锐的理智掩盖在温文尔雅的表面之下,棱角分明的家具在帘帐和空间的分割下有一种呼吸感。
放下行李,简单的休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再抬头的时候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喻文州问王杰希晚饭怎么解决,王杰希说不介意的话自己可以下厨一次,但多半是普通的家常菜,权当是交几天的房租。
喻文州说这个主意正好,早就听微草的人说过自己队长厨艺过人,今天有幸可以有口福,于是就带着人去超市里采购。新家离蓝雨俱乐部很近,下楼的时候喻文州还和王杰希开玩笑说这附近只有这么一个大的综合超市,不知道运气如何会不会遇到蓝雨的人。
结果就被他说中了。
那个赛季蓝雨状态很好,是轮回之后夺冠的不二热门,队员之间合计了一下,假还是要放,但为了保持手感,加上黄少天、郑轩还有于锋他们三个懒得折腾,就打算留下来。那天他们几个做完上午的常规练习,无所事事,黄少突然就特别想吃一种红盖装的麦芽糖,当即开动劝说模式,拉着剩下两个人陪他去超市,甚至为了掩盖这个目的,还扯到了夜晚的单身青年零食派对之类的奇怪借口。
没有喻文州,郑轩和于锋只能一路败退,三百六十度拜大神求黄少放过他们的耳朵,速速开路。
别说这种麦芽糖还真的挺难找,原本放甜食的货架空空如也,三个人走了一圈下来装了一车其他食物,黄少天在一旁急得跳脚。
“黄少,找不到要不就不找了吧?咱们目标太明显了。”于锋劝他。
黄少天不听,执意要找,结果三人刚转过半个货架,他就用5.0的视力瞟到了前方100米处不知道被谁随手放在其他货物上的一罐。
黄少天正要得瑟一下招呼身后的人,就被郑轩扯了一把帽衫的帽子,差点绊了一跟头。剑圣气鼓鼓的,转过头打算质问你们怎么一回事啊要不要人活啊要不要人活,但话没出口,他自己也跟着石化当场了。只看见自家队长拉着一个相当熟悉的男人,推着一车的蔬菜水果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压力山大啊。”郑轩用自己千年不变的口头禅开场,“微草这是把队长绑架了?”
“所以他们其他人就在附近?”于锋警觉地四处绕了一圈,毫无所获。
“没有,就我们两个人。”喻文州是首先安顿下来的,对于这场不期而遇表现得很淡定,他示意王杰希去帮忙买些其他的东西,然后光明正大地对着对面三个人承认了自己和微草的队长在一起,并且是真的在一起的事情。
“压力山大。”于锋听完之后倒是把话提郑轩说了,他今年不过20岁,这样的新闻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震惊一会。
倒是郑轩更成熟一些:“唉队长你这弄得我们真的压力山大啊,蓝雨这么多年亏待你了,明年我们大力招女训练生,再忍忍都不行吗?”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说出来也不是期待你们理解,但我知道这种关系我得和你们承认,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之,只是告诉你们,省得想太多影响到战队。”喻文州的回复还是客客气气,他这句话说得有点冷漠,但道理的确没错,选择伴侣这种私人的事情,就算是战队老板也干涉不了,喻文州告诉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尊重。而理解?这不是他需要的,比起不停地宣示自己,他更喜欢踏实钻研后发制人的感觉。
蓝雨的众人都有些尴尬,正好王杰希拎着装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的口袋走过来,大家本来想打个招呼叫声王队,现在都难受到骨子里,只能假装自己是透明看呀看呀地看风景。王杰希见他们的表情知道喻文州多半是同他们坦白,便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诡异的安静里突然就听黄少天气愤地骂了一声脏话,然后狠狠地踢了一下购物车,震得零食山尖上的一袋话梅都掉到了地上。
郑、于二人有些振奋,郑轩对于锋挤挤眼睛:果然不说话的黄少最可怕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蓄力吧?我去当着队长的面爆发吗?压力山大啊!
于锋不敢像他那么明目张胆,也是低头左手挡挡手比划了下。虽然他们对与队长喜欢男人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权力去管,但如果面对的不是队长而是其他人的话,他们的反应可能和黄少也差不多。
双方立刻如临大敌,就听黄少天后半句话立马跟上:“王杰希我跟你没完啊啊啊啊啊,就这么一个分神我刚看见那边放着的麦芽糖就被人拿走了!!!你和队长在一起我就必须失去麦芽糖吗?失去了队长的我又失去了挚爱的麦芽糖,简直是人生的卢瑟,唉不行我越说越生气,买来谢罪不然就竞技场见!队长你别帮他,谁都别劝我!!!”
他说得又急又快,粤语和不标准的普通话转换,几个人听完还消化了一会,然后就有些无力。
黄少敢情您开的不是同一个频道啊,为了一罐麦芽糖你的关注点错了吧……                               

一边内心吐槽黄少,几个人一边转移,他们都是公众人物,特别是黄少天的技能一刷起来,十有八九的本市记者都能认出这个标签,正好双方的手推车里的东西足够五个人分,喻文州就问了下王杰希的意思,然后邀请蓝雨三人组到他家里一起用晚餐。
那三个人一个不会对着队长说不,一个还没从震惊了走出来,还有一个没吃到麦芽糖正在气头上智商逼近零值,不用哄就上了楼。
王杰希下厨,喻文州在一旁帮忙,上菜的时候黄少天一直念叨自己的麦芽糖,害得郑轩单去厨房拿了几个碗把黄少面前的几道菜扣好。
后来于锋也帮着张罗了一下,对于他们来说喻文州和他们之间没有各大豪门那种等级感,前后几个赛季出道,更像是兄弟,王杰希也是他们的熟人,很快刚开始那种惊诧就被好奇给占据了。
几个人问东问西,说是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啊,王队觉得我们队长哪里好呀,总之都是琐碎的探寻,王杰希的段数加上喻文州,太极打得风生水起。最后黄少天倒是自暴自弃随便问了下队长以后去帝都住啊,还是王队来广州常居的问题。
 结果被王杰希认真地回答说两个人没考虑,一本正经逗得黄少天指着他乐不可支,说你是不是跟楚家妹子一起看过肥皂剧啊,你说的那些和见家长谈人生一样。
胡闹了一阵,结果一动筷子,郑轩和于锋就给跪了,吃惯了大食堂和各种泡面,王氏家常菜的魅力简直和七十级大招一样轰得他们血槽顿空,于是几个人的呐喊又变成了王队嫁到广州来,加盟蓝雨食堂之类的。
喻文州坐在一边斯文地吃着东西,一边听着几个人笑,时不时还给王杰希的碗里添菜。
“一切都会好的。”他举起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王杰希手里的那个,然后一饮而尽。

 

7

 

在认识喻文州以前,王杰希很少会听粤语歌,或者说是粤语的老歌。就像喻文州在认识他之前,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顺从另一个人的习惯,慢慢地接受茶叶的清苦。
那时候两个人都为能更好地进入对方生活而做了很多努力,相爱的时候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哪怕连妥协都无所畏惧,快乐又变得那么容易,任何细微的闪光点都会变成一整日的欢愉。
偶尔喻文州会在休息时间给王杰希发一些恰好填补存在感的消息,都是很简单很日常的询问,可能关于午餐,可能关于训练,可能是听来的一些趣事。王杰希收到了,不论话题有多么微小,他都会一字一句的认真的回复。喻文州特别喜欢王杰希的认真,不是张新杰那种刻板的条款式的严谨,而是一种让人特别安心的感觉,是知道自己被以一种不经意方式受到重视和需要。
关系最亲密的那段日子,有一段时间喻文州忙着队内一些事务脱不开身,王杰希也表示体谅的不去打扰,期间将近有一个月两个人都没能见一面。事情基本完成的那天,正好是微草客场对呼啸,喻文州甚至没有来得及通知王杰希就给自己定了去南京的机票。
从机场搭车进了市内然后辗转到会场,比赛正好结束,喻文州同步到了内场微草胜利的消息,便没有进场,而是径直在选手常用的那个隐蔽出口对面小巷子里站定。
五月中旬的南京,闷得一塌糊涂,几只小白狗摇着尾巴在四周打转,卖鸭血粉丝的小贩推着车在街灯下面胡乱扇着扇子。喻文州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边估计着采访结束的时间给王杰希发了一条短信,王杰希回得又快又简单,只是叫他原地别动。凭白几个字的闪现在屏幕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喻文州的视线几乎刚离开手机,就看到了王杰希。熟悉的身影隔着一条小马路由远及近,男人从奶白色的湿气里从容不迫穿过,略微散乱的额发却暴露了他的极力掩饰的什么。
“比赛季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好请假离队……”王杰希开口,却用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夹带着促狭喘息,很严肃的话语被他展示得毫无说服力。
喻文州不回答,只是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盯着面前男人的表情看,直看到王杰希低下了头。
“想你呀。”喻文州说得理所当然,还趁机勾了勾王杰希的腰,把他往巷子深处带,“这种时候王队不该有些该有的表示吗?”
于是王杰希也笑了,他们在江南笙箫声升起来之前把对方拉扯进自己的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将经纬和所有障碍禁锢缩短到只剩下心跳一样。

说起来喻文州和王杰希曾经也花过大量时间,去接受异地带来的各种不安稳,甚至两个人用思考退役之后到底去哪里定居来弥补心理上的落差。但有些距离终究不是伸出手就可以一起跨越的,不论期许的是怎样的美好,人总是要面对现实低头,然后接受命运狠狠的一击。
联盟从早几年就已经在缓慢地变化,只是职业圈大部分的注意力还都停留在纯竞技方面——而商业化、普及化、国际化——用一些老玩家开玩笑的话来说,发展了快十年,荣耀也不可避免的“庸俗”起来。事后再追忆当年,叶秋的退役本是给职业圈敲响的一个警钟,可是嘉世公关做得太好,再等到轮回横空出世的时候,各大俱乐部的应对就显得捉襟见肘。
轮回的胜利可以说是联盟准备充足之后期待已久的。强大的实力,队长周泽楷出色的个人魅力,副队长江波涛同样过人的交际能力,使这只队伍在各个方面都无懈可击,极高的商业价值在这支战队上显露无疑。
同样是在短短的几年里,新媒体产业以一种蓬勃发展的姿态开枝散叶,但就像树木生长得越高大,枝杈越多,记者们的目光不只再关注于比赛场,对于选手自身的新闻价值挖掘变得更加重视,犀利的、通俗的言论成为主流,而一些无法和主流竞争的小报纸还会打着噱头即是卖点的旗号,将选手的私生活和以前的一些事情刊登,又胡编乱造一些填充文字,来满足大众无底洞一般的猎奇心理。
不是谁的错,只不过是物竞天择下衍生的一种必然走向罢了。
最早可以追溯到第六赛季蓝雨夺冠之后,那时就已经有无聊的人拿出以往的数据,质疑这种剑走偏锋胜利的长久性,更有些直接黑到了战队成员身上,立帖子刷起冠军队,这是以往很少有的情况。然而随着第八赛季的失利,关于剑与诅咒的评论更是成了热门。第二名之于荣耀,所承担的压力实在是巨大的,就算是真爱粉也难免受到影响产生失望的情绪。
整整一个赛季末的混乱持续到第九赛季开始,喻文州越到后面应对得越有些勉强,眼看着霸图招兵买马,他则需要尽快让14岁的新人卢瀚文尽早适应战队生活,同时磨合新的战术布置,这时候叶修带着兴欣卷土重来……无数杂乱无章的信息一股脑地向他倾泻下来。
偏在这个时候联盟做出了调整,比赛内容不再迎合选手,开始有意地向观众倾斜,战斗效果大于技巧的地图被开发,常规赛、邀请赛、表演赛一系列的宣传扩散出去,更有卖点的势力对垒被炒作,为了营造支持者的归属感,战队之间对立的气氛被刻意深化——比如蓝雨和微草。

王杰希对于这些外行干涉比赛造成的种种影响一直以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他的担心只有喻文州,连他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如此挂记一个人。王杰希觉得自己那时候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需要我做什么吗”,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给喻文州增加不必要的压力,为此每周都会抽时间到广州去见一见喻文州,可喻文州却一直在笑,客气地回绝,告诉他没关系,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不用担心。
两个人的见面不知不觉间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论是为了躲避记者还是为了躲避一些敏感的话题,喻文州对此总显得有些抗拒,但等到亲吻和拥抱的时候又变得很用力,王杰希兀自沉默的承受着,他想要给喻文州更多的空间,但又不知道此时后退会不会产生撤去助力的反效果,那时候微草的战队建设也出现了问题,他被自己建立的战队气氛束手束脚,让新的接班人顺利过渡是那么的举步维艰。
俱乐部的事务不能公开,而本应该由情人之间分担的压力、消极和绝望却无暇顾及,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被打了死结。

霸图输给轮回那一场,王杰希和喻文州都在现场,两人都是公私分明的人,各行队长的职责,认真观赛。只不过彼此的目光总会不经意间在空气中相遇,都有些休息不足的疲惫,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王杰希本来想借这个赛季结束的时候和喻文州好好谈一谈,关于现状,关于一些需要花时间思考如何共同面对的问题,但是比赛成绩刚一出现在大屏幕的瞬间,喻文州就接了一通电话,直到散场还没有回来。
职业选手基本上都可以推断出这回媒体的卖点会集中在新老交替,蓝雨俱乐部这是提前通知队长,提前做好公关的应急。本来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情,王杰希等了一会,确认蓝雨的人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才从小通道退场,沿着两个人走过的几条街道漫无目的地溜达。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蓝雨入住的宾馆门口,转过弯,便利店面向外面的简易吧台桌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把玩着手里的一瓶饮料,而后面对着泡面货架犹豫不决的如果不是黄少天,就是队里的某一个。
意外地见到了,王杰希心里也有些心安,他知道自己再说同样的话也毫无意义,却还是以那句话作为开场白,发了短信。然后他看到喻文州从兜里取出了手机,输入了一下,很快又放回到口袋里,同时他的手机屏也亮了起来。
这回喻文州没有再说客气话,而回复得坦诚得有些残忍——王杰希真是可以想象出喻文州坐在他对面,双腿交叠,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木质沙发把手,然后温和地说:“别担心了,你帮不到我什么,早点休息吧,过后再联系。”
王杰希瞬间就感觉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艰难地让自己按下了通话键,而喻文州只是重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便直接扣在桌面上,紧接着王杰希挂断又追拨了几次,直到眼看着喻文州取下了电池才顿然醒悟。

一夜无眠,王杰希就这样一直清醒着放空直到第二天上了去机场的车。
他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额角抵在车窗上,外面小雨下了起来,在玻璃上划了一道一道的斑驳。
行李战队已经托运,王杰希只是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排着队过安检,又被这一股子人带着到了贵宾候机室。他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坐着,外围不熟悉的语言的交谈声让他觉得很不安,不是对自身安全感的忧虑,而是预知即将失去什么的无能为力。
他把手指狠狠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嘴角抿得很紧,然后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喻文州的短信他到家的时候收到的,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怎么了”,像雨刷一样妄图把一切都抹去。
王杰希顿了一秒,他听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断开的声音。
然后他回复道:突然也不记得了。
过了几秒,喻文州又问:真的吗?
王杰希对此避而不谈,只是说:我到北京了,明天还要开会,先睡了,你也早睡。
这回喻文州的短信延迟了几分钟才回过来,像是思考了很久,那时候王杰希已经把自己滑进被子里,只觉得屏幕的荧光又把房间照得蓝盈盈。
喻文州说:第一次觉得打荣耀有些辛苦。
然后过了一会,他又发了一条: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王杰希盯着短信静静地出神,但并没有回复,只是叹了口气翻过身面对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8

 

那段日子虽然煎熬,但喻文州和王杰希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果断的决定,两人都意识到这段感情开始给彼此的精神状态造成不能忽略的影响,却还想着再努力看看。
当时整个荣耀圈人都在谈论两件事情——嘉世的挂牌出售和叶修的高调归来。前者的倒塌带给荣耀的老牌俱乐部一种岌岌可危的既视感,而后者更是给那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睥睨超额利润的人狠狠补刀。
王杰希的看法一向和众人背道而驰,他一开始就相信叶修,所以结果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内。唯一能震动他的,大约就是从这位依然活跃不减的老将身上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希望——他又开始期待——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糕,也许联盟还能回到过去。
是这个念头支撑了王杰希所剩无几的耐力,就连喻文州都被他隐性乐观的情绪所感染,开始主动和他讲起网游里开团战,或者帮公会抢材料遇到叶修的事情。虽然这些联络都是断断续续的,抢着休息的零碎时间,甚至有时候因为夏训不能及时回复,但隔着南国北国的两人心里都或多或少的觉得,这可能就是转机。
早些时候喻文州提出过想要来北方看看王杰希,但当时他们还没从失落里走出来,计划便不了了之了。等到了七月底,情况缓和了不少,想相见的念头愈演愈烈,王杰希便请了三天假飞了一趟广州。

喻文州没有来接他,夏季本来就会更忙,同为队长的王杰希表示理解。虽然开端并不完美,天气热得让人穿一件衣服都嫌多,不过这些丝毫没有波及到他的心情。
喻文州的家还是三年前的模样,王杰希进了房间,稍作休息,就打开行李箱把物品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恰好的空档里。这些日子喻文州忙到没有时间离开俱乐部,书架的隔板都有些落灰,两人在街边摊一时兴起买回来的绿植的叶片边缘都有些泛黄,王杰希见到了,顺手就开始打扫房间,他一边整理,一边想起以前的事情,连喻文州喜欢吃的菜品单目也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次。
忙完已经快到傍晚,喻文州还没回来,王杰希就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填补冰箱,公寓的楼道长长的,他站在门口找钥匙,塑料袋和金属哗啦哗啦地响,头顶的声控灯明明暗暗。
他刚挑出钥匙插进锁孔里,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只见喻文州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站在玄关。
两个人一个多月没见,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照面,都有些发懵。
“还说王队去哪里了呢。”喻文州抿着嘴角笑得温柔,他的气色不太好,显得有些虚。前几天在线上他和王杰希说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刷夜都不是问题,但现在还不到子夜就会觉得很疲惫,王杰希只当他开玩笑,今日一见竟真是比以前更憔悴了。
敛了敛情绪,王杰希抬手帮喻文州整理了下刘海,然后两人进了门,他把口袋习惯性地交给身后人,然后问:“今天晚饭在家里吃吧?”
喻文州没有很快的回答,他迟疑一下才轻声说:“抱歉……晚上临时要开会,所以现在才抽空回来……想先看看你。”
“哦。”王杰希背对着喻文州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散得早,能打到车的话,也许我也会回家。”喻文州对王杰希的情绪心知肚明,他也无计可施,只能走过去从后面给了爱人一个拥抱。
王杰希本来还想抵抗一下,但是随着喻文州靠近而覆盖过来的熟悉的味道瞬间就像海啸一样将他吞没,男人的吻落在他的肩头,那种窒息的温热让他的眼眶、鼻翼还有心口都开始发热,手指死死地按住桌面才勉强站住。“没关系的,”王杰希的喉结滑动,“我就在这儿等你。”

但喻文州终于还是没能回来,一连两天他都没有请出假来,在这个他们曾经多少次享受欢愉的地方,和王杰希度过任何一个夜晚。除了最开始见面的那一次,他还有一次短暂的停留,只不过那一次,王杰希正好在配合微草做远程训练,依稀记得喻文州进了房间,给他热了一杯牛奶,过了一会又在加载进度条的时候给了一个亲吻,等王杰希结束的时候,偌大的空间里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王杰希突然意识过来,是他们一直粉饰天下太平,而结局再一次让两人看清——他们又一次摔在同一个地方,反反复复的,这次已经摔到再也站不起来。
重新见喻文州的时候,已经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王杰希收拾好行李,夜里喻文州发短信说自己要来送机当做补偿,人没到,他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熟悉的环境特别容易让人松懈,但他现在精神却高度紧张,心慌得要命,喻文州进来的时候见他这样,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没事。”王杰希笑了笑,然后很用力地绞了一下手指,开口道,“……但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必须现在吗?”喻文州很快的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注意力又集中回来。王杰希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甚至有片刻茫然——关于两人的相处何时沦落到如此尴尬境地。
“那你还有其他时间吗?”他没来由的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眉头也皱了起来。
“唉你别着急,”喻文州叹了口气,走过去捉住王杰希的手腕,然后顺了顺他的后背,“你说吧。”
王杰希就势靠在对方肩膀上,将身子半蜷缩起来,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他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应该清楚,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说:“战队的事情,生活的事情,如果是考验的话,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性格还有处理事情的态度……你更独立一些……”
“三年了,我们得分开一阵子冷静一下啊,思考要不要继续,大家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你觉得呢?”

喻文州报以沉默。
事后王杰希总想起那天,想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瞬间的情绪化,如果他能再体会一下喻文州的心情,如果喻文州能明白他话里留着的三分犹豫,如果当时两个人都能好好聊聊——可惜时间一直推着他们往前走,从意识到感情的变质,到主体被蛀空,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着过去,他们没有再反省以前的错误,也没有机会去思考,如何走到这一步,如何就寸步难行。
于是当下勉力维持就变成了无济于事的将错就错,只是被他们盲目的当成救命的稻草,当成幻境的海市蜃楼罢了。
王杰希等了一会,见喻文州还是静默,便拉了一下对方的手,他的动作不是试探,而是要寻求一个答案。五根手指果决地穿过去,紧紧的扣住喻文州的手背,用力到手腕都颤抖。
“王杰希。”喻文州这时候才开口。
“喻文州……”王杰希的声音有些痛苦,松开了手,甚至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不只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喻文州用那种语气叫他的名字,也因为王杰希意识到,喻文州的手在被他握住的时候没有用力——他没有回握——就这么直接地表达了拒绝。
“王杰希。”喻文州低下了头,看着地板出神,“你说得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蓝雨对我是信赖,而微草对你是依赖,蓝雨对我是尊重,但微草对你……是尊敬。”他略微提高了声音,“但插在我们之间的真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个立场吗?”
“研究得越透彻,我们以后见面就会越尴尬。”王杰希没有直面这样波涛暗涌的现状,而是努力平静下来,开始思考伤害输出的最小方式。
“你肩上的东西太多了,是我不该还让你因为我而觉得辛苦。”喻文州见他岔开话题,也不再逼迫,“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么我愿意接受——虽然我并不想。”
他的话说得很有技巧,显得游刃有余之中又带着一些不忍让人拒绝的,欲拒还迎的意味。
这是喻文州最擅长的,制造机会,他不把话说死,就像留了半扇没有关闭的窗子,总会有什么透进来,但是风雨雷电还是春花秋景,那便要看,他想给对方看的是什么了。 
“我也不想。”王杰希说,他知道喻文州给了他一个台阶,但他那时已经对这种你来我往太过疲惫,“可是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们中总有那么一个不能觉得快活,何必呢?活的本来就辛苦,何必在这些事情上为难自己。”
喻文州愣住了,突然也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反驳王杰希,不能分享彼此欢愉的爱人,就像受了诅咒的航船,注定逃不过沉没的命运。
“我走了,最近不会再来了,你也……保重。”王杰希盯着喻文州的发顶看了一会,又把手背在男人的脸颊贴了一会,最后还是拖着行李就离开了。
喻文州没有阻拦他,也没有抬头。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让王杰希做出改变,他不可以,也没有人可以,只有王杰希自己,除非他打心底里愿意,剩下的别无他法。那个他没见到过的,绚烂一时的,只属于第三赛季的魔术师,这个缺憾,他大抵是穷极一生都补不上了。
这样的认识让他忽然觉得冷,在这个他最熟悉的南方城市的夏日里,竟然没有什么能阻止那种寒意蔓延。
这种感觉可真叫人绝望。 

王杰希出了门,没走几步就拐进蓦然支出的一条潮湿的小巷弄里。而后,狠狠地把自己撞在斑驳的青苔和水渍的墙壁上,仿佛全身力量瞬间被抽走一样。
他长久不能顺利地呼吸,手背上的温度和气味还没有消散,王杰希把牙齿抵上去,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痕迹。
喻文州是之后过了一会才从楼门口里走出来,他站在马路对面等着红绿灯,有熟人认出了,便隔着街同他打招呼,喻文州不露痕迹地应了,只有王杰希看出了他背影里的萧瑟。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王杰希定定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好像是:他们从未否认那时相爱过,只是,他们恐怕也从未想过在一起。现在想起来,正好可以补一个下句。
比如说:他们从未否认那时努力过,只是,他们恐怕也从未想到过要分开。

 

-TBC

评论(52)
热度(3223)
  1. 共2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高畑狐 | Powered by LOFTER